他们换了好几辆车才能抵达地处偏远的羁押所。
车辆慢慢驶入荒芜人烟的沙漠区,地面逐渐开始崎岖不平了起来,车身颠簸了一路。
下车后还需要步行半小时,四周一点生气都无,烈日似火烧般灼热。他们一行人一语不发,埋头默默前行。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片寄凉太整理了一下领口,挽起袖子,和同伴耳语了几句后暗自深吸了口气,挺起胸膛,走到那扇通天般巨型铁门前和守卫人交涉,在他身后的其余几人不由自主地全都紧张了起来。
他们外出许可证确实是校长批字允准的,但在那张薄纸之下的所有内容,全都是伪造的,这次行动除了他们之外不能给其他任何人知晓。
片寄凉太是头赤鹿,他的鹿角正处在生长旺盛期,颜色开始发红,保养得当的巨大鹿角闪耀着光泽,上臂环着的黄金袖箍,无不彰显着他的身份。守门人面对这位虽然没有预约却好声好气的贵公子,也不敢轻易拒绝得罪。更别提他巧妙地避开了监控,摊开手掌,几枚金币在手中闪闪发光。
“麻烦您去通报一声。”
“我们是被害人的好朋友,我们是来劝嫌疑犯松口的。早点结束案情,你们也能轻松点啊。”
“这是我们校长写的备忘条,这是我作为学生会会长的证明文件。”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他们调节着呼吸,深怕被别人看出异常。
“只许进去两个,给你们十五分钟的时间。”
一头棕熊佝偻着身子,举步艰难地朝着他们走来,四肢被厚重的镣铐锁住,前行时发出令人不悦的闷响。
关口曼迪已经消瘦地认不出来,嘴唇和上身开始脱皮,斑驳不堪。
佐野玲於一路强忍的泪水还是不自觉地流了下来,片寄用他巨大的鹿角遮住了看押者的部分视线。
“我是未成年,又是杀人嫌疑犯,所以单独一间”,关口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没吃什么苦。”
几星期前,却尔顿学院的夏尔被遗弃在树林中,发现的时候早已没了气息,脖子上的牙印清晰可见。
夏尔是头黑羊,而那副牙印,经过测量是属于喜马拉雅棕熊的。
却尔顿学院只有一头喜马拉雅棕熊,并且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讯问的时候他闭口不谈,只是反复强调他不是凶手。关口被立即逮捕看押。
“你为什么不和警方说那个时间段,我们在情人旅馆。”佐野急促地发问。
“你们去的旅馆周围没有摄像头,没有服务人员,是不合法的。”
“你们是情侣关系,你的证词并不可信。”
“而且”,片寄抬起头看了一眼关口,”如果说了出来,你接下去怎么在族群里生活?羊族是群居动物,你起码要住到二十岁才能离开。”
“这对你来说是件丑闻,佐野玲於。”
“你是头美丽奴绵羊。”
步入市区的时候,有乘客打开了车窗,夏天已经来临,道路两旁的柠檬树散发出好闻的清新气味。
玲於想到每到这个时候,桑葚就会开始上市,曼迪露出的白牙上总是会沾染一些果汁的染色。
一头喜欢吃桑葚的棕熊,近两米的庞大身躯在社团做着wave的舞蹈动作,不可思议的灵活时常引得他发笑。在槲寄生下轻柔的亲吻着他,经常修剪过的利爪隐藏在毛绒绒的肉垫之下,却还是胆小地怕伤到别的动物。
这样的画面和蹒跚着走入深渊般走廊的身影不断交错着,佐野玲於崩溃地在最后一排痛哭起来,无法停下的泪水打湿了胸前细密均匀的羊毛。
“为什么?”
“只是因为他是一头棕熊吗?”
“这是我们能够选择的吗?”
白滨亚岚走到尽头,搂住了佐野,柔软的兔耳垂了下来,轻轻覆盖住了玲於悲恸的脸孔。
平静安详的校园一改往常,一些食草动物开始结伴而行,警惕地看着同班的食肉动物。
之前挂着的共建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和谐校园的标语和口号被一一撤下,象征平等对待,反对歧视非同族情侣的彩虹旗也被摘下。
他们把哭肿了脸的玲於托付给了中务於太。
裕太是一只仙鹤,鸟类自古就不和其他动物混居,他们自成一国,孤芳自赏,游离于社会之外,到了近年才有所好转,但是他们至今中立,不参与任何派系。
裕太是因为喜欢跳舞才和他们成为了朋友。
裕太的宿舍位于小溪边,温和的落日洒入落地窗内,鸟类的地盘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
在流水潺潺的白噪音下,大家好像终于能够放下焦躁,平抚心神,得到一刻的宁静。
“我会看住他的”,裕太轻轻关起了卧室门,玲於在里面睡的并不沉,“但是接下去该怎么办呢?”
片寄凉太压低了声音。
“我不想瞒你,我们两人准备去黑市寻找线索。”
裕太点点头,看着凉太和跟在他身后的小森隼,从胸前的袋子里拿出了用自己羽毛制作的护身符。
仙鹤的羽毛是传说中可以带来幸运的珍稀圣物,正因为如此,仙鹤族群经受了上百年其他族群的捕猎,到了现代文明社会,情况才得以改善。
“这怎么可以。”凉太喃喃地说道。
“我没有什么别的忙可以帮的,鸟类的身份去哪里都太显眼了”,裕太停顿了一下。
“世界不停地在变化着。”
“直到我祖父辈那代,我们都没有也不敢和族群之外的动物接触,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
“而我,因为社会的更弦改辙,可以有机会和大家一起成长,一起上学,一起跳舞,我才没有像祖辈那样的孤独。”
“去改变吧,去改变他们吧。”
“我相信曼迪,我也相信你们。”
“仙鹤的预言可是很灵验的。”裕太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小森隼准备去黑市的前一天,来到了顶楼的花园。
白滨亚岚抱膝坐在地上,并没有看向他。
小森坐到他的身边,磕磕巴巴地交代着。
“凉太说那些旅馆其实都有暗桩。”
“摄像头藏在普通人不会发现的地方,所以黑市一定有地方可以拿到证据。”
“就算不能作为正式凭证,至少可以让警察知道曼迪是清白的。”
白滨还是自顾自地不看他,小森随着他一起仰头望着星空。
他们第一次的碰面就是在这里。
在敲响顶楼那扇小小的木门前,小森并没有想到生活会发生如此具大的改变。
门后的白滨嘴唇红潋,眼神润湿,校服下露出的四肢关节呈现着淡淡的粉红色。
荷兰兔就算在兔形目中都是身型最为娇小的,小森的眼神落在了彷佛轻易就可以折断的腰肢和一口就能咬断的细巧脖子上。
他被这种美丽的易碎感击中,有股电流从脊椎骨上窜到了天灵骨。
他眼前的空气都被赋予了鲜艳的颜色。他想:妈妈,我恋爱了。
那只兔子缓缓向他走来,慢慢解开第一颗校服纽扣,朱唇轻启。
“我还没有和狼族做过呢。”
小森顿时涨红了脸,连连往后退步。
“你…你要干什么!”
“你…你先不要过来!”
“咦,那你来这里干什么的?”
“难道不是因为知道我在发情期所以才来的吗?”
“不不不不”,小森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稳住心神,掏出了种子,“是耳廓狐学长托我带种子来的,他临时有事。”
“原来是这样啊”,眼前这只过分可爱的兔子意兴阑珊地接过种子,“那……再见?”
灰狼垂下了尾巴,耳朵瞬间耷拉了下来。
白滨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他靠着门说道:“不过,如果你能帮我浇水的话…..”
灰狼的耳朵一下子精神地竖起,尾巴不受控地左右摇摆,简直像螺旋一般。
白滨开心地笑得更加明媚,玉葱一样的手指点在唇边。
“小森君,原来是舔狗吗?”
小森的回忆被白滨打断。
“我知道黑市是什么。”
“很多食肉动物都去黑市吃过东西对吧。”
小森惊讶地转头看他。
“我们食草动物不是不知道,只是害怕提及。”
“你们现在吃的是自然死亡的我们,那下一次呢,下一次是不是就会吃活生生的我们。”
“但是”,白滨捂住了脸孔,身体因为自然反应,不受控地开始害怕发抖,“我们食草动物一直叫嚷着解放自己的本性,无须拘束,却对食肉动物的本性视而不见,你们吃着植物蛋白,成年以后要打抑制肌肉力量的药物,不小心没控制住力气抓伤食草动物就要被逮捕。”
“也许,也许一切都是错的。”
“我们的进化,全都是错的。”
“传说,在离我们数亿万光年的一个星球上,抬头仰望可以见到一颗淡黄色的卫星,每到那颗叫月亮的卫星对着那个星球显露出自己的全貌时我们的同族就会获得无比强大的力量。”
小森隼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握紧又放开。
“现在,我特别想获得这种力量。”
“我不仅是想去救曼迪。”
“我是不想分校,情势这样下去,食草动物就会和食肉动物分隔开来。”
“我不想这样。我想要和你一起逛新年庙会,一起参加校园祭,将来一起租一间带天台可以让你继续种花的房间。”
“我只是想和你一起。”
“笨蛋!曼迪也好,你也好,你们这些食肉动物…”
“都是笨蛋!”
白滨含糊不清的呜咽着。
夜色很深了,小森准备回去休息,白滨拉住了他,用手指用力指着远方最亮的一颗星星。
“记住了吗?就是那颗,无论你在哪里,最亮的那颗星星就代表着我。”
“它会指引着你回来。”
“不许死掉。”
小森隼咧嘴笑了起来,大片的黄色铃兰聚簇在他的身后,就像神话中赋予他们族群强大力量的神秘月球一样。
小森将白滨的手放在手心,他们的体格差异一览无遗,小森隼小心翼翼地合起掌心。
“我会回来的。”
出发当日,片寄凉太漫不经心地往蹄子上套上黑色丝绒手套,动作缓慢且有压迫感。他确实有某种方面的洁癖。
“你要明白一点。”
他定睛看向小森隼。
“我们是去找证据的。”
“不是去掩盖什么的。”
“我并不认为曼迪是无辜的。”
“直至我们找到真正的犯人。”
他们来到了繁荣的市中心,阳光明媚,小森隼抬起头,惬意地抖了抖头毛。
片寄凉太看了他一眼,轻车熟路的拐进了一条小巷。
走下台阶,穿过狭长的过道,臭名昭著的黑市就这样出现在了小森隼眼前。
小森隼惊讶地张大了嘴,片寄嫌弃地托住他的下巴往上“咔嚓”一合。
“口水要滴下来了,大狗。”
小森默默用手擦了一下嘴角。
“这黑市……”
“是的,黑市就位于城市最繁华的地段。”
“怎么没人……”
“大人们都心知肚明,默许着这一切的发生。”
小森隼丧气地垂下了头,嘴里喃喃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片寄叹了口气:“黑市一直存在,存活的时间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久。”
“它就是这座城市的另一面,就像光与影,明与暗。”
“存在就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
“它的恐怖面具下也在保护着一些人,平衡着这座城市的安全。”
小森默默地聆听着,一墙之隔的外面艳阳高照,这里却阴暗潮冷,橱窗里堂而皇之地挂着动物的尸体,大排档的锅镬里炒着暧昧不清的肉类,空气中飘着奇异的香气。
小森隼开始害怕,他悄悄地睄了一眼片寄,对方神情自若,看不出任何动摇。
小森隼在心中乍舌,凉太……怎么会那么轻松自如。
他们在一扇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黑色大门前停留了下来,片寄终于露出了一丝不安。
他轻轻扫了一下没有任何皱褶的领口,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优雅地举起右手,有规律地叩打着。
大门很快就被打开,小森隼伸长脖子向里望去,却没有看到什么人。
“你在看哪里呢,我在说你小子,长得那么高大,眼神怎么那么差。”
小森隼循着声音往下定睛看去,一只穿着名贵三件套西装的小浣熊不耐烦地瞪着他。
“我说片寄小少爷”,那只浣熊双手交叉在后,老气横秋地绕着他们踱步,“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带着不认识的野狗登门造访,我真的很难办啊。”
小森隼的脑袋一片浆糊,他不知道应该先思考什么,是“为什么这里的人叫凉太少爷”还是反驳那句“我才不是野狗”。
站在他身前的片寄微微低头,礼貌地执着手礼:“前辈,是我冒昧了。”
对方从鼻子里发出哼声,但再也没说什么,示意他们可以进入了。
玄关过后竟然是两层楼挑高的室内,四周布满了古色古香的抽屉柜,清冷的大堂里只有两三个员工正在整理单据。
浣熊身手矫健地跳上了几乎是他几倍身高的掌柜柜台,戴上了眼镜,正坐在后。
片寄口条清晰地说明了来龙去脉,最后压低声音请求到:“前辈,我需要当时的监控录像,我知道那片地段都是你们的地盘。”
浣熊听完叹了口气:“这不是我能做主的,尤其是你的事。”
“凉太,你来之前就应该有所觉悟了。”
“你知道的,当你踏进黑市第一步时,那里就会收到风声了。”浣熊伸出食指指了指上面。
小森隼灵敏的鼻子捕捉到了凉太鹿眼下的眶下腺散发出的紧张情绪,片寄似乎心神不宁的厉害。
他默默踏前一步,亮出利爪做好准备。
墙面的暗门缓缓展开,出来的竟然是几头高大的狮子。
小森隼心中大骇,肾上腺素急速飙高,瞳孔竖直,双眼发红。
“没关系的”,片寄朝他摇了摇头,“不会伤害我们的。”
狮子们走下楼梯,小森盯着被簇拥着出来的中心人物,淡黄色鬃毛打理的一丝不苟,茂密的毛发从肩部延续到胸口,脑袋上戴着一副深棕色墨镜,气场强大地向他们走来。
还没等他们站定,片寄微微皱了皱眼眉。
“你怎么变得那么老了。”
片寄随即转头向小森隼解释道:“他小时候特别可爱,圆头圆脑的,像小橘猫一样。”说完还比划了一下。
对方严肃的脸上开始出现了裂痕,数原龙友气愤地伸出手指。
“你…你…你…。”
在对方无语伦次的指责中,小森隼却感觉到了气氛诡异的缓和了下来。
“你真是永远的口无遮拦,肆无忌惮。”
“不怕死的毒舌。”数原龙友扶额道。
小森隼疑惑的眼神在他们两个之中打转。
数原磁性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怎么,你带来的走狗不知道你真实的身份吗?”
“生于此,长于斯的片寄凉太,是一头被黑市中最大的地下组织——狮子会养大的赤鹿。”
小森隼受到了冲击,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片寄直视着数原讥讽的面容:“我是谁,和我们来此的目的之间并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吗……”数原挥了挥手,手下端出了一盘银制的精美碟子。
“这里是当铺,以物换物是最基本的交易原则。”
“既然你坚持自己是普通人,提出请求就必须听从我的安排。”
“你把这盘鹿肉咽下去,我们再来谈接下去的事情。”
片寄凉太的瞳孔震动,他低下头思索片刻,强定地伸出手去。
还在消化上一则信息的小森隼不假思索地夺过盘子,胡乱地把肉一把塞进了嘴里,没有咀嚼生生吞了下去。
“不能让片寄吃掉同类,他会死掉的。”
这是小森隼第一次吃到肉类,在克服了强烈的呕吐感之后,他的心跳开始加速,耳膜鼓胀着,血液在体内沸腾。
他感觉到味蕾被打开,五感更为敏感,深藏在体内最为原始的本能被激活了。
片寄在旁不停的安抚着他,冷静下来的小森隼哭丧着脸,耳朵耷拉在一旁。
“呜呜呜呜,凉太,我是不是犯罪了。”
“呜呜呜呜,我是不是回不去了。”
小森隼,在黑市最著名的当铺里,当着鼎鼎大名狮子会少东家的面前,嚎啕大哭不止。
数原龙友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小森隼揪着片寄的西装袖子还在哽咽抽泣,眼看快要将鼻涕眼泪抹上去了,数原终于忍无可忍的丢过来一块手帕。
“谢……呜呜呜…谢谢你。”小森隼的肩头还在耸动,数原无奈地叹了口气。
“进去吧,我们坐着谈。”
“你不要哭了,丢不丢人啊,刚刚我在门后的时候,你爆发的战斗力不是很高嘛,我还以为是个可造之材。”
“吃肉不是什么大事情,一些食肉动物成年之后都会来黑市打打牙祭,这是大家不成文的习惯。”
“只要不是杀戮,不会有人来管你的。”
小森隼停止了哭泣,专心地听着数原的解释,那把磁性的声音低沉而引人入胜。
“否则,有些食肉动物,也熬不过去。”
片寄的目光和数原撞在了一起,又很快分开。
“光是拿到监控,并不能帮助你们的朋友洗脱嫌疑。”
“想要知道真相,需要动用狮子会的力量。”
“父亲要见你,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吧。”
像是要打破沉默一般,片寄向小森隼介绍起了当铺。
“我们自小就在这里嬉戏玩耍,见到过很多光怪陆离的事情。”
“曾经有一只位高权重,年迈的食草动物过来,指定要买鳄鱼的一个地方。”
凉太眨了眨眼促狭地看着小森,指了指下面,快速做了个刀切的动作。
“他们相信,以形补形。”
”而那些落魄潦倒,赌博欠债的食肉动物,在黑市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的情形也并不少见。”
小森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手捂着自己的下面。
“隼的本钱很好,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小森隼尴尬的从脖子红到头皮,带着被吓到的委屈音调。
“学长……”
“好可怕…..”
“我不要……”
片寄大笑不止,对面的数原也咧开了嘴角。
“所以”,片寄停止了笑容,“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的矛盾,并不是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之间的战争。”
“隼,你明白了吗?”
小森隼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片寄将手放置在他毛茸茸的头顶,温柔地揉了几下。
“你们并不是原罪。”
“我们也不应该是被吃的宿命。”
“大家进化到现在,不是来重复万年前的命运的。”
数原起身,“我去联系一下父亲。”
片寄抬起头,数原心虚般地匆忙走开。
不知不觉中,他们都已经长成了彼此陌生的模样。
数原耳边响起了第一次相见时的发问。
“父亲大人,他是谁?”
“他是……”,父亲似乎犹豫了一下“他是你的‘伙伴’”。
是和自身截然不同的美丽,涟水一般的鹿眼,轻巧的步伐,跳舞时优美的身姿,修长灵活的四肢。
他们逐渐长大,叛逆期的数原分不清这份动心是不是种可怕的本能。
对猎物捕食的本能。
所以他们开始疏远。
数原闭上了眼睛,回忆起枪击的一瞬间,他义无反顾地挡在了片寄的身前。
这也是本能吗?
但是,食肉动物的本能不应该是扑杀食草动物吗?
数原苦笑不已,他找不出答案,不知道离家多年的片寄有没有找到答案。
片寄看着数原离开的背影,平静地向小森隼诉说真相。
“我自小被狮子会的若头收养。”
“谁都没有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
“直至几年前,一批公豺偷袭了狮子会。”
“这本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我们自小就习枪,帮派之间的火拼也是家常便饭。”
“只是这次……”
“被我射中的豺狼,看清楚我的脸后,狂笑不止。”
“你的父母,你的家族都是被我们杀的。”
“买家就是你的好义父。”
“原来你没死透啊,我还以为你们全家都进了他们的肚子里了。”
“我在震撼之余,没有发现他还藏着另一把手枪。”
“在被打中之前,龙友竟然替我挡了这一下。”
“他的左手因此几近残废。”
“失去了一只手的狮子,谁都知道这是多么大的代价。”
片寄捂住了脸。
“我对着父亲大喊,‘您为什么收养了我,而不是吃掉我!’”
“是因为要把我当成储备粮食吗?”
“父亲也气坏了。”
“他说:’你的兄长为了保护你,失去了一条手臂。况且你的亲生家族并不是我们杀戮的。”
“你在这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吗?”
“我实在无法面对眼前的这些复杂情况,唯一想到的就是逃离。”
“我离家而去,住在学校多年,原本以为从此不会再踏入这里一步。”
转回的数原并没有说话,靠着墙静静地听他说完。
凉太起身慢慢抚上了数原的左臂,明明已经丧失了神经触感的手臂被温柔抚摸后,竟还会感到一阵酥麻。
“瞎……瞎摸什么。”
数原的红脸藏在了毛发之下,耳朵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真的对不起。”
他们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他们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终点,威赫庄严的雄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他扔出了一袋东西,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条件。
“你想找到真相,可以,这就是真相。”
“但是这真相是凭借我们狮子会的力量找到的。”
“要得到它,你必须归顺于我们。”
“我们狮子会会捧你上台,你食草动物的身份将会使你脱颖而出,你将成为政客、议员、市长,最后进入最核心的主干。”
“我们现任的市长是头狮子,他把自己的牙齿拔光,经过面部整容才能让食草动物勉强接受他,但也只是止步于此。”
“而你,你只需要大放异彩,你将成为统领地上和地下的王者,你的抱负,你的理想,都会实现,这是你一展身手的好机会。”
片寄凉太只冥思了片刻,便上前打开了袋子。
他们终于解救出了同伴。
而这一切的答案过于简单直白。
那副牙印,是犯案之后按压上去的。
凶手杀了夏尔之后,他的家族花了极大的代价,从黑市上购买到了喜马拉雅熊的牙齿标本。
而夏尔男友的动向一直在片寄的严密监控下,很快便被逮捕归案,绳之以法。
“你一早就怀疑他了,对吗?”小森隼坐在草地上舒出一口长气,校园终于一切如常,恢复了平静。
片寄露出自信的微笑:“是啊,因为It‘s always the husband.”
“接下去你是不是将会非常忙碌?”小森隼摆弄着身边的花草,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嗯”,片寄点了点头,“我已经开始兑现承诺了。”
举行仪式的那晚,成片成片的流星划过,这些不知道何时存在何地过来的彗星们,见证了一切的开始。
片寄凉太单脚跪地,雄狮用镶满宝石的拄杖触碰了他的右肩。
离他几步之遥的数原一并跪着,并没有抬头。
他们各自向着星群默默祈祷。
“我将会为这座城市奉献一生,直至我的秘密被暴露。”
“我将会守护着他一生,直至我的秘密被他发现。”
“毕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想不想跟着我做幕僚?”片寄中断了回忆,向小森隼抛出了橄榄枝。
“不了”,小森隼摇了摇头,”我想要的,只不过是在街角开一家小小的咖啡店,无论是什么科目,什么纲科的动物,都可以在清晨上班之前或者黄昏下班之后来到店里喝上一杯自己喜欢的咖啡。”
“在周末休息的时候和爱人朋友一起欢聚聊天,无论他们是什么取向,什么属性,是食草还是食肉。”
“我准备叫他’方舟‘,一家叫方舟的咖啡店。”
凉太沉默了半晌,开口说道:“我答应你,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他们眺望远方,看到了不久的将来。穿着工作服加大码围裙的灰狼细心的冲泡着各地搜集的单品咖啡,在满屋的香气中,晃着尾巴,露出了最开心的笑容。